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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短短,青年诗人。有作品见《人民文学》《扬子江诗刊》《西部》等。曾获2016年“紫金·人民文学之星”诗歌佳作奖。
▎青烟之上 一整个下午,我都盯着一股青烟 香炉里,木香不断燃烧 白色的烟雾从炉子的缝隙里冒出来 萦绕在整间屋子里 我盯着这些曼妙的事物 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楼下的院子里,分明有那么多 重逢的客人,需要谈话与陪伴 冰箱里,水蜜桃急切地走向腐烂 我爱的人,仍需要不断的深情 而我倾注整个下午的时间 除了得到必要的宁静 和一身的檀木香气。再无其他 我看着这些即将沦为虚无的青烟 像看着另一个形态的自己 漫过我热爱的屋宇和土地 ▎苹果 一枚苹果呈现在我眼前 如此诱人。如落雪的圣诞 一个哲学狂热分子告诉我 苹果即禁果 我并不把《圣经》作为枕边读物 亚当和夏娃,他们的羞耻心 是上帝惩罚他们的开始 然而惩罚之沉重,是必然的 正如我对某些事物感到厌倦时 会有人跳出来告诉我真相 “如果你见过一些庞大的事物死亡, 就会发现一切毫无意义。” 在伊甸园里 只有上帝明白一切 ▎倒退 我眼前的猎人,越来越老 渐渐老成了他杀死过的 斑鸠,山羊,果子狸…… 我总会担心 他干瘦的影子 会突然变成一把猎枪 将他捕获 ▎亲人 在陕南,年幼的孩子们难眠或多病 父母就会遵循神嘱 为孩子寻一位未曾谋面的亲人 选中的人,将和孩子共享纯洁的磨难 一颗大树,一座桥,男人,女人 带着铃铛仓皇而逃的土狗 不幸的孩子等待着 在某个特定的时间 被它们认出 我曾无数次猜想。假定万物 都可以被人们当做亲人 那么我们身边的事物 是不是也由那些死去的人 置换而成呢? 我中秋时的叔叔多么金黄 叶子一片又一片地 从他头上落下来 外公带着他巨大的轰鸣声 从钢铁管道中倾斜而出 还有更多死去的人 他们耸立着高高的树冠 咬着岩石的牙关一言不发 等待着,被人认出 ▎匹夫篇 写诗,狠命掏空自己 编织谬论,又推翻谬论 我是昏君,也是自己的暴民 但。这些重要吗? 为他们建房子重要吗? 牡丹花已不在云端 大臣们为了女人大打出手 皇帝和词语的偏旁互相慰藉 带血的英雄们终毁于明或清
是的。眼睁睁我们掏空了他们 无意义的溪水,无意义的蓬头稚子 无意义的鸟的心悸 比起热的白绫,冷的箭矢 一首诗,永远无法成为凶器 那我们掏空自己又能做什么呢? 并不值得。我们掩门哭泣 清醒地睡去,明天有人送米来 我空荡的胃如今什么都不缺 ▎草赋杜甫。别再责备了 早没有人再渴望完整了 给你一间唐朝的教室 那些孩子绝对不会公然在 大庭广众下群体行窃 年轻有罪,年纪大了也有罪 他们也惧怕墨一样的夜色 蜀地的暴雨,温差 在自家的房子里站着 淋小雨。忍受经年的尿臭 扶贫和资助,他们想都不敢想 其实你已经原谅过他们了 这些孩子,跟草又有什么区别呢 从渭南到长安,再到成都 你肯定也见过许多这样孩子 和这样的草 有时候孩子睡在草上 有时候草插在孩子头上 你也惧怕谋杀理想吗 一棵草被春天追赶到秋天 我们分饮一杯晚霞般的燕麦
▎灯
没有灯,也没有钥匙。雪地里,我会迷路 我的眼睛,能看清许多细微的事物 却从来没有看清那盏灯。你为什么要在山上住着 是让我们想见你,却要走很远很远的路 是大雪让竹子埋住小径。我们会弯腰,或匍匐在地 穿过那些低矮的地方。我们迟早会停下来 然后你在雪地里眯着眼,手上没有提灯 夜空里,许多光,比星星还要温柔 一一照在双眼模糊的孙女面前
▎界限
祖父去世后,人们在堂屋前摆上大方桌 年老的舅爷。高辈分的男性族人 开始翻印整个葬礼需要的纸钱 其实过程很简单。把纸钱摊开放平 用最新版的人民币一百元,从左上角开始 把钱放上去,用指甲划出界限 用拳头轻轻砸一下,依次往后,逐一排列 直到右下角。如果留有空隙,就用毛钱或者硬币填上 “你爷在那边吃烟,恐怕有时候也要买火柴” 老者像是在对我解释。我却是肯定知道的 每年我们上山祭祖,祖父总是跟他做同样的事 “女人不能做这件事,先人收不到会生气的” “那样我们的土豆里会长猪虫,水稻会生火焰包” 这是祖父的解释,我当然是相信的 那一年,外公去世了。我好奇地帮舅爷印纸钱 后来舅妈真的说,外公托梦跟她借钱花 于是他们两个世界的债务就跟我扯上了关系 我的心就被许多指甲划出了界限,被许多拳头 一遍遍地敲出痕迹,所有痕迹都只烙下一句话: “女人,不能,做,这件,事” |